你以為中國只有「中文」?認識這個語言大國的真實面貌

當我們談論中國的語言時,許多人腦中浮現的往往是「中文」或「普通話」,似乎這個龐大的國度只有一種語言。然而,事實遠比這簡單。中國這個擁有十四億人口的國家,實際上是語言多樣性極為豐富的地方,目前仍然使用中的語言就多達三百多種,其中超過九成是本土語言。若只把中國語言理解為普通話,便如同用一把直尺丈量一座群山——失之偏頗,也錯過了許多文化層面的精彩細節。

不少語言學家將「中文」視為一個語言家族,其中包含了八至十個主要語言群,並進一步劃分為上百種地方方言。這些語言彼此之間往往並不互通。例如,一位來自上海的吳語使用者,若未學習普通話,與來自廣東的粵語使用者交流時會發現彼此幾乎無法理解對方的語言。這與歐洲的情況頗為相似,就如同法國人與德國人,雖同屬歐洲,卻需要透過英語作為橋樑才能交流。

普通話,即官方語言,是中國語言政策的核心。自二十世紀初以來,普通話便逐漸取代其他語言,成為教育、媒體與政府行政的主要語言。2021年,中國政府宣布了一項語言普及政策,目標是在2025年讓85%的公民能說流利的普通話,並長遠期望全民使用。然而,這種語言的統一在城市地區或許推行得順利,在偏遠地區與語言社群中,卻引發了關於語言保存的憂慮。畢竟,語言不只是交流工具,更是文化記憶的載體。

就像美國舊金山的語言學者 Linda Carroll 曾說過的一句話:「語言的消失,就像是一座圖書館被火吞沒。」她在研究中國閩南語時曾經前往台灣的台南長住六個月,記錄地方語言的使用情況。她發現,即使在當地學校廣泛使用普通話,但不少家庭仍堅持在家中講閩南語,甚至會用這門語言來傳承古老的民間故事與戲曲,形成一種獨特的語言堅守文化。

中國語言的複雜性也體現在不同語言群之間的差異。廣東話,也就是粵語,是中國南部最具代表性的語言之一,在香港、澳門與廣東廣泛使用,擁有超過七千萬母語使用者。粵語以其聲調豐富與古漢語痕跡而聞名。對於很多在好萊塢發展的香港導演來說,粵語不僅是語言,更是創作靈魂的載體。導演王家衛曾在接受《紐約客》訪問時提到,自己在創作劇本時,只能用粵語思考,否則角色的語感就不對了。

與此相對的,是東部的吳語族,代表語言如上海話,使用人數約八千三百萬人。這一語群語音系統精細,保留了許多中世漢語的特色。生活在倫敦的語言教師 Michael Stevens 曾經在上海生活三年,他形容吳語是「一種聽起來像歌聲的語言」,雖然學起來極難,但也讓他更理解語言背後隱含的文化細節。他甚至開設了一門名為《中文不止一種》的線上課程,吸引不少對東亞語言有興趣的歐洲學生參與。

福建地區使用的閩語則更加多樣,最知名的閩南語在台灣與東南亞僑民社群中流傳甚廣。有趣的是,就連閩語內部的不同方言之間也往往互不相通。這種情況讓語言學家驚訝不已,也正如法國人無法聽懂魁北克法語那樣,語言隨著地理與時間演變,最終形成互不理解的變體。

此外,還有客家語、贛語與湘語等,分佈於中國中南各地,使用者合計數千萬人。這些語言在日常生活中依然活躍,但在學校課堂與公共傳播上,卻被逐漸邊緣化。美國歷史學家 Emily Foster 曾研究毛澤東的語言背景,她指出毛主席的母語其實是舊湘語,這一語言如今在湖南已逐漸被新湘語所取代,而新湘語又深受普通話影響。她在《語言與革命》一書中寫道:「語言政策,不僅改變的是語言,還可能重塑一個人對家鄉、對身份的理解。」

這一點對於在語言多樣性中成長的青少年來說尤其重要。設想一位在巴黎長大的華裔孩子,父親來自廣東,母親來自福建,學校用法語,週末補習學的是普通話,祖母在電話中說的是台語(南部閩南語)。這樣的語言環境雖然豐富,卻也容易讓孩子感到混亂與疏離。正因如此,一些海外華人家庭開始重視母語教育,不是為了考試分數,而是為了讓孩子與祖輩有更深的情感連結。

語言,是我們對世界的第一扇窗。中國語言的多樣性提醒我們,一個國家的文化從來不只是單一的聲音,而是一首交織著歷史、地域與身份的交響曲。正如瑞士的語言學家 Andreas Müller 曾說:「理解中國語言,就像是在學習理解一個文明的內部呼吸節奏。」

在全球化與標準化的浪潮下,保存與尊重語言的多樣性,是一個教育者不能忽視的課題。當我們教孩子語言,我們不只是教他們說話,我們是在教他們如何記住祖先、認識世界,並找到自己的聲音。理解中國語言的豐富性,不僅讓人看見語言的奇妙,也讓我們更清楚教育的真正價值——那就是認識與理解多樣性,進而學會尊重每一種文化存在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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