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正悄悄消失,我們能靠教育搶救它們嗎?

英國一位語言學教授凱瑟琳·史都華曾經打趣地說:「我可以用七種語言點咖啡,聽起來是不是挺厲害?但實際上,這也只是世界語言總數的大約0.1%。」這句話乍聽誇張,但她並沒有錯。根據2025年《世界語言資料庫 Ethnologue》的統計,當今全球大約有7,159種語言正在被使用,而這個數字還不包括數以千計的方言。

這樣的數量讓人難以置信。畢竟我們日常接觸的語言不外乎英語、西班牙語、法語、德語、中文,頂多再加個葡萄牙語。但語言的豐富性往往隱藏在地圖邊緣的小社區裡。例如印尼和巴布亞紐幾內亞,這兩地加起來就擁有超過1,500種語言,是整個歐洲語言總數的好幾倍。

這些語言的使用者往往屈指可數,有些甚至只有十幾人。像是日本北部的愛努語,如今僅剩約十位母語使用者,語言傳承幾近中斷;俄羅斯東北角的楚科奇語,仍有約五千名使用者,但多數年輕人已轉而說俄語;南美洲的佩蒙語,則靠著跨國部落在委內瑞拉、巴西與蓋亞那之間延續,語者約兩萬四千人。

德國語言保育組織 Linguistic Futures 的青年項目負責人馬克·貝克爾指出:「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未來一百年內將會有一半的語言從地球上消失。」根據目前的觀察,平均每十四天就有一種語言走向終結。而語言一旦消失,所代表的文化、知識與思維方式也會隨之消失。對教育工作者來說,這不僅是語言學的議題,更關乎文化多樣性與教育公平。

然而語言真的只能等死嗎?其實不然。在歐洲,有些語言已在民間的努力下慢慢復甦。南法城市土魯斯的地鐵站,站名會以法語與奧克語(Occitan)雙語播報。這種帶點西班牙音調的羅曼語,如今在法國僅剩不到十萬位母語者。但透過公共語言政策的推動,它仍保有在當地作為第二語言的生命力。

語言能否延續,往往與教育制度與社會支持密切相關。在委內瑞拉,如果說佩蒙語的孩子不懂西班牙語,幾乎無法接受教育或找到工作。而在日本,愛努語曾長期被視為「低等語言」,導致族群主動放棄傳承。當語言被社會貼上負面標籤,若教育體系又只容納單一語言,就很難讓少數語言有生存空間。

英國教育社會學者凱倫·杜赫提曾在聯合國的一場研討會上指出:「語言的選擇,其實就是一種身份的選擇,尤其是在跨國婚姻與移民家庭中更明顯。」她舉例一對住在倫敦的夫妻,丈夫來自委內瑞拉,會說佩蒙語與西班牙語;妻子來自俄羅斯楚科奇族,也會說俄語與楚科奇語。他們的孩子最終學會的語言,既不是佩蒙,也不是楚科奇,而是主流的英語與西班牙語。

這正說明了一個當代社會的矛盾:我們一方面推崇多語環境與全球移動力,另一方面卻不自覺地削弱語言多樣性。語言的傳承不僅是家庭的選擇,更受到教育政策、文化觀念與社會結構的影響。例如加拿大與紐西蘭,政府就投入大量資源復振原住民語言,開設語言學校、雙語節目與出版物,成效顯著。

但維持多語教育的成本不容小覷。要建構一個真正的多語社會,等同於在醫療、司法、行政、媒體與教育等各個領域都必須提供語言支援。瑞士雖僅有八百多萬人口,卻擁有四種官方語言(德語、法語、義大利語與羅曼語),每一語區都需維持完整的體系。對於資源有限的國家來說,這是極大的挑戰。

至於已經滅絕的語言數量,目前學術界保守估計約有573種,但實際數字恐怕遠高於此。畢竟歷史上多數語言都是以口語為主,從未有書寫記錄,更不用說能流傳下來。

值得慶幸的是,也有語言「死而復生」的成功案例。希伯來語就是其中最知名的例子——19世紀末在猶太復國運動中被全面復振,如今成為以色列的官方語言。此外,如威爾斯語、馬爾他語與布列塔尼語,也都在教育與社區的共同努力下重回日常生活。

教育,無疑是語言命運最關鍵的守門人。只要學校還願意用一種語言講故事、唱童謠、教孩子們識字,它就還有生存的可能。語言之所以重要,不只是因為它能傳遞資訊,更因為它承載著一種獨特看待世界的方式。對教育者而言,讓孩子們從小就接觸不同語言,不僅是一種語言能力的培養,更是一種文化理解與人文尊重的起點。語言活著,人類文明才能擁有真正完整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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